2019年7月2日星期二

他們不是在衝擊。他們在自殺。







他們不是在衝擊。他們在自殺。

昨天在香港的立法會,有一群年輕人衝擊立法會大樓,包括用鐵支、鐵鎚和鐵架衝撞外牆的玻璃,又破壞大樓外的圍欄。最後,他們衝進立法會議事廳,在大樓內各處塗鴉,最終於半夜零時前全體自願撤出。從畫面來看,他們的行為十分暴力,也引來不少批評。
在衝擊剛開始的時候,我對他們的行動也是十分困惑的。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?如果說是衝進立法會的話,先別說今天立法會並沒有安排會議,他們就算能衝進也不會帶來甚麼實際影響;再者當時入面已經有多層的警察佈防,他們壓根兒沒有能衝進去的可能。這明顯是不顧大局,甚至是毫無策略可言。
在我身邊也有很多朋友有相同的困惑。同時,網上出現了兩種聲音。第一種,是說他們不智,就算要衝擊也不該選這個處境,平白變成政府所批評的暴徒,嚴重影響了這場運動原有的正面形象。第二種,是說他們是內鬼,是親建制陣營所指使的黑幫,目的正正是要破壞這場運動。
但是,接下來,現場傳出了第三種聲音。
民主派的議員因為擔心衝擊者受傷和要面對的刑責,紛紛走到衝擊現場,站在衝擊者和警察中間,用他們的肉身阻擋繼續衝擊。
然後,議員被其他示威者拉走,衝擊繼續;然後議員又跑回來做人牆阻擋;然後,又被拉走。
在這個拉拉扯扯的過程中,傳出了以下對答:
毛孟靜議員:「你們衝進去,是會被視為暴動,要坐牢十年的!還有裡面已經準備好槍等你們了!」
有人回答:「我們已有心理預備會被捕的了,交給我們吧!」
有幾個議員擋著鐵架車不讓別人用來繼續衝擊,有些年輕人說:「你讓我們衝進去吧!我們準備好要被捕的了!你還想我們等多久?還有什麼方法?」
一下子,這場「毫無道理」的衝擊行動的「目的」忽然就變得清楚了。你以為他們沒想過衝進去的後果嗎?他們早想過了。為什麼還要這樣「傻」呢?有現場的社工透露:
他們不是內鬼,而是死士。有十幾人,已經預備好要犧牲生命。有朋友說他們昨晚在「煲底」(立法會議事廳樓下的公眾活動區)過夜露宿留守的時候,聽到有班年輕人在開會,有九個人舉手要做死士。他們是想自殺,不過用另一方式。
這兒交代一點背景。自這場運動開始以來,已有三名香港人自殺身亡,並於遺書中表明支持這場運動,申明他們的訴求。這是香港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的連續「死諫」:6月15日是第一個,6月29日是第二個,6月30日是第三個。
對於不理解這場運動背景的人來說,很容易會認為這場運動是甚麼收了外國勢力的錢,或者學生被煽動之類的。這些,第一是對所有運動參與者特別是死者的污衊,也沒有反省一個政府到底要有多爛,才可以「煽動」得出這麼多人出來持續地抗爭。
而他們已經試過每一種的方法、溫和的,激烈的。選舉投票,試過,然後他們屬意的人被禁止以後再參選;佔領運動,歷時七十九點,波瀾壯闊,最終清場;和平遊行示威,一百萬人出來,不夠嗎,二百萬人出來,政府仍然無動於衷。
市民要求撤回議案,政府只願暫緩,然後謊稱暫緩就是撤回;市民要求調查警察攻擊和平的示威者,政府卻反過來褒獎警察(六一二鎮壓的現場很廣,雖然在其中一處有個別示威者動武,但其他大部分地方的都十分和平,甚至有數百人正參加已取得警方批准的和平集會,卻在沒有警告之下被催淚彈圍攻,險些釀成人踩人慘劇)。
然後,是死諫。
我本來也無法理解衝擊立法會的行為,但把他們的行為理解為「自殺式攻擊」,就一下子都懂了。自殺的人是不講回報的。你可以說他們衝動,但我無法因此取笑他們。得明白,一個人要多絕望,才會走到這一步?「還有什麼方法」這條問題,一直迴盪。
衝擊一直持續到晚上,到了大約九點鐘的時候,在場的警察忽然全數撤走,外面的衝擊者也就趁機會衝進大樓。這時候,大家都很奇怪為什麼警察會撤走。這是請君入甕嗎?在場者則互相爭論要不要長期留守。有些人則直接行動起來,破壞一些他們眼中代表專制管治的裝置,和在牆上寫下他們的訴求。
「是你教我和平遊行是沒用」
但這兒要加一個註腳:在同一時間,大樓內的檔案資料館和擺放外國使節贈送禮物的展廳,立即被衝擊者圍封起來,加上「歷史文物不准破壞」的字句。天下間哪會有這樣有紀律的「暴徒」?
「保護文物 不可破壞」「保護圖書 不可破壞」
事實是,他們雖然在破壞,但他們很有意識他們要破壞的時什麼,要保護的又是什麼。這時候大樓內已經沒有其他人,他們攻擊的不是人,而是制度。在他們眼中,真正破壞立法會形象的,是尸位素餐的保皇黨議員,是畸形選舉制度帶來的體制暴力。他們只是把這個被藏起來的腐爛制度屍體,把這個讓人不舒服的真相,拿出來讓大家看得見。
最後,在場者決定宣讀一篇聲明,然後撤走。以下是他們的宣言。
各位香港市民,
我們是一群來自民間的示威者。萬不得已,我們並不想走上以身對抗暴政的路,以佔領香港特區政府立法會作為我們談判的籌碼;但滿口謊言、滿口歪理的政府卻無意回應香港人不斷走上街的訴求。我們只好以公義、良知、以及對香港、對香港人無窮無盡的愛,去抗衡橫蠻的政府。
香港特區政府成立至今22年,政經民生每況愈下。現任特首林鄭月娥上台後,情況變本加厲,更漠視民間逾百萬民意,推出「送中惡法」。市民於6月起前仆後繼,各盡其力,或和平、或理性、或奮勇、或受傷流血,以一顆熱愛香港之心,懇求政府撤回修例,而政府置若罔若,不諳民情,竟置香港大眾於不顧,甚至以民為敵。
現任特區政府已非以港人行先,為使政府聆聽港人聲音,我等市民不得不進行各種佔領,不合作運動、乃至今日佔領立法會行動。社會或對我等佔領者有所批評,但追本溯源?社會撕裂之誘因為何?民怨每日俱增之本源為何?香港何辜?香港人何以被追逼至此?我等港人沒有武裝,沒有暴力,只能以秉持正義於心,無畏無懼,奮勇向正。希望能香港政府能及時回首,重回正軌:
我們佔領者,要求政府完成五大訴求:
一、徹底撤回修例
二、收回暴動定義
三、撤銷對今為所有反送中抗爭者控罪
四、徹底追究警隊濫權情況
五、以行政命令解散立法會,立即實行雙真普選
「反送中運動」發展至今,在三位年輕市民殉道。我等未忘憂憤,然心存善念,不願香港再有為民主、為自由、為公義再添亡魂。希望社會大眾團結一致,對抗惡法,對抗暴政,共同守護香港。
但是,故事還未完結。上面說了,這不是一場衝擊,這是自殺。有四個衝擊者堅決不隨大隊離開,要留在會議廳。據說,他們有的已經寫好遺書。
這時候,離開半夜十二時只有數分鐘,警察已開始佈防要重新攻過來。一眾本來已撤到「煲底」的衝擊者決定重新回到大樓,合力強行把那最後的四個人抬走:「一個也不能少」。以下是記者即時直播採訪時的對話:
記者:為什麼你們會上來?
女孩:因為我們從 telegram 知道有四個義士會留在這兒,所以我們全部人一起上來,希望同他們一齊走……(哽咽)他們不走我們也不走!只好推他們一齊走!
記者:(哽咽)其實現在已經很接近十二點的死線,你們怕不怕進來之後不能再出去?
女孩:(哽咽)好怕!但更怕明天見不到他們四個…所以我們才一齊進來,一齊走!
記者:(哽咽)樓下有人號召,還是自發有此行動?
女孩:本身有揚聲器,後來說不好,要尊重死士的決定……但是一齊上去叫他們一齊走,是所有人的決定。
在直播畫面中,我看到生命的美麗,和人性的光輝。
大約零晨十二時,他們剛好都出來了,催淚彈從四面八方發射過來,他們趕緊一起撤退。就這樣,一場比當年「火燒趙家樓」要溫和得多的行動,在沒有傷亡下得以結束。
我不鼓勵自殺,不想把犧牲浪漫化,所以我也不支持這次衝擊。但請容許我在此懇請呼籲:在譴責這次衝擊前,請先問一問你自己:你會譴責一個想自殺的人嗎?還是你會問一問,是什麼把他推到如此境地?又有誰本來可阻止絕望卻不為所動?若要譴責,請先譴責這些製造絕望的人,可以嗎?
(圖片來自網上討論)
后记:从昨晚至今,我看到了多个报道“冲击立法会”的版本和视频,这是我看到写得最详细最符合真相的内容。我含泪读完此文,担心被微信封杀,先转发到此保存。——文森

视死如归的死士:19601012,日本青年山口二矢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主席台,用短刀刺杀了当时的大选热门、日本社会党领袖浅沼稻次郎,彻底终结了共产主义在日本的蔓延。当时他兜里有封信:我与你并无私仇,但我不能让你毁了日本的前途,实在是对不起!二十天后他在少管所自杀,年仅十七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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